读岑参回故乡的诗，从路径和内容

看他的出身和思想

岑时一

岑参自考中进士出去做官后，回故乡只有两次。第一次是请假回去成功了；第二次是罢官后回去，虽已踏上行程，但途中受阻，只好原路折返，不幸死在成都的客舍中。现依次读他归途的诗。

一、 从长安骑马一路向东，回第二故乡——嵩山少室草堂。

1、大约天宝七年（公元748年）春末，岑参从长安启程，到了潼关即赋诗一首，题为“东归晚次潼关怀古”，诗文是：

暮春别乡村，晚景低津楼。伯夷在首阳，欲往无轻舟。
遂登关城望，下见洪河流。自从巨灵开，流血千万秋。
行行潘生赋，赫赫曹公谋。川上多往事，凄凉满空洲。

2、行到涵谷关作“函谷关歌送刘评事使关西”，诗文是：

君不见函谷关，崩城毁壁至今在。

树根草蔓遮古道，空谷千年长不改。

寂寞无人空旧山，圣朝无外不须关。

白马公孙何处去，青牛老人更不还。

苍苔白骨空满地，月与古时长相似。

野花不省见行人，山鸟何曾识关吏。

故人方乘使者车，吾知郭丹却不如。

请君时忆关外客，行到关西多致书。

3、送陕县王主簿赴襄阳成亲

六月襄山道，三星汉水边。求凰应不远，去马剩须鞭。

野店愁中雨，江城梦里蝉。襄阳多故事，为我访先贤。

4、回到嵩山少室草堂外出访友

①、送韩巽入都觐省便赴举

槐叶苍苍柳叶黄，秋高八月天欲霜。

青门百壶送韩侯，白云千里连嵩丘。

北堂倚门望君忆，东归扇枕后秋色。

洛阳才子能几人，明年桂枝是君得。

②、偃师东与韩樽同诣景云晖上人即事

山阴老僧解楞伽，颍阳归客远相过。

烟深草湿昨夜雨，雨后秋风渡漕河。
空山终日尘事少，平郊远见行人小。

尚书碛上黄昏钟，别驾渡头一归鸟。

③、醉题匡城周少府厅壁（匡城疑今登封市）

妇姑城南风雨秋，妇姑城中人独愁。

愁云遮却望乡处，数日不上西南楼。

故人薄暮公事闲，玉壶美酒琥珀殷。

颍阳秋草今黄尽，醉卧君家犹未还。

二、天宝七年约八月岑参离嵩山少室故居南下，一路经今汝州市、南阳市、新野县、襄阳市、当阳县回到荆州猴山故居。

1、经汝颖（今汝州市）作“郊行寄杜位”：

崷崒空城烟，凄清寒山景。秋风引归梦，昨夜到汝颍。

近寺闻钟声，映陂见树影。所思何由见，东北徒引领。

2、到今当阳县长坂坡作“暮秋山行”：

疲马卧长坂，夕阳下通津。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

苍旻霁凉雨，石路无飞尘。千念集暮节，万籁悲萧辰。

鶗鴂昨夜鸣，蕙草色已陈。况在远行客，自然多苦辛。

3、行近夷陵至巴山的道路作“送费子归武昌”：

汉阳归客悲秋草，旅舍叶飞愁不扫。

秋来倍忆武昌鱼，梦著只在巴陵道。

曾随上将过祁连，离家十年恒在边。

剑锋可惜虚用尽，马蹄无事今已穿。

知君开馆常爱客，樗蒱百金每一掷。

平生有钱将与人，江上故园空四壁。
吾观费子毛骨奇，广眉大口仍赤髭。

看君失路尚如此，人生贵贱那得知。

高秋八月归南楚，东门一壶聊出祖。

路指凤凰山北云，衣沾鹦鹉洲边雨。

勿叹蹉跎白发新，应须守道勿羞贫。

男儿何必恋妻子，莫向江村老却人。

4、回到荆州缑山游览访友所作的诗。

①、过缑山王处士黑石谷隐居：

旧居缑山下，偏识缑山云。处士久不还，见云如见君。
别来逾十秋，兵马日纷纷。青谿开战场，黑谷屯行军。
遂令巢由辈，远逐麋鹿群。独有南涧水，潺湲如昔闻。

②、至大梁却寄匡城主人：

一从弃鱼钓，十载干明王。无由谒天阶，却欲归沧浪。

仲秋至东郡，遂见天雨霜。昨夜梦故山，蕙草色已黄。

平明辞铁丘，薄暮游大梁。仲秋萧条景，拔剌飞兜鶬。

四郊阴气闭，万里无晶光。长风吹白茅，野火烧枯桑。

故人南燕吏，籍籍名更香。聊以玉壶赠，置之君子堂

注：大梁是指隋末萧铣在江陵建立的割据政权，企图恢复南北朝末年由元帝萧绎建都江陵的梁国。

③、楚夕旅泊古兴：

独鹤唳江月，孤帆凌楚云。秋风冷萧瑟，芦荻花纷纷。
忽思湘川老，欲访云中君。骐驎息悲鸣，愁见豺虎群。

④、澧头送蒋侯：

君住澧水北，我家澧水西。两村辨乔木，五里闻鸣鸡。

饮酒溪雨过，弹棋山月低。徒闻蒋生径，尔去谁相携。

注：澧水在荆州长江南岸的湖南西北部。

⑤、陪群公龙冈寺泛舟得盘字

汉水天一色，寺楼波底看。钟鸣长空夕，月出孤舟寒。

映酒见山火，隔帘闻夜滩。紫鳞掣芳饵，红烛燃金盘。

良友兴正惬，胜游情未阑。此中堪倒载，须尽主人欢。

注：龙岗寺可能在今潜江市汉水边。

⑥、临河客舍呈狄明府兄留题县南楼

黎阳城南雪正飞，黎阳渡头人未归。

河边酒家堪寄宿，主人小女能缝衣。

故人高卧黎阳县，一别三年不相见。

邑中雨雪偏著时，隔河东郡人遥羡。

邺都唯见古时丘，漳水还如旧日流。

城上望乡应不见，朝来好是懒登楼。

注：黎阳县可能是今公安县。东郡是指荆州以南长江的东岸。邺都或邺城是指南北朝末年和隋末割据政权梁国都城江陵。

⑦、登古邺城：

下马登邺城，城空复何见。东风吹野火，暮入飞云殿。

城隅南对望陵台，漳水东流不复回。

武帝宫中人去尽，年年春色为谁来。

注：武帝是南北朝时梁国的第一任黄帝，他的都城在建康（今南京）。这里所说“武帝宫中”是泛指梁国在江陵的宫殿。

⑧、山房春事：

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注：梁园是指在江陵建都的梁国宫廷园林，不是李白诗《梁园吟》所描写的在开封西汉的梁园。岑参从未到过开封。

三、天宝八年（公元749年）三月从荆州返京城长安，经襄阳作“送颜韶得飞字”：

迁客犹未老，圣朝今复归。一从襄阳住，几度梨花飞。

世事了可见，怜君人亦稀。相逢贪醉卧，未得作春衣。

四、大历三年（公元768年）七月岑参嘉州被罢官，欲第二次回故乡，已开始行程，最终未能返回。他在准备返回和途中写了以下的诗。

1、衙郡守还：

世事何反覆，一身难可料。头白翻折腰，还家私自笑。
所嗟无产业，妻子嫌不调。五斗米留人，东谿忆垂钓。

2、郡斋闲坐

负郭无良田，屈身徇微禄。平生好疏旷，何事就羁束。

幸曾趋丹墀，数得侍黄屋。故人尽荣宠，谁念此幽独。

州县非宿心，云山欣满目。顷来废章句，终日披案牍。

佐郡竟何成，自悲徒碌碌。

3、下外江舟怀终南旧居：

杉冷晓猿悲，楚客心欲绝。孤舟巴山雨，万里阳台月。

水宿已淹时，芦花白如雪。颜容老难赪，把镜悲鬓发。

早年好金丹，方士传口诀。敝庐终南下，久与真侣别。

道书谁更开，药灶烟遂灭。顷来压尘网，安得有仙骨。

岩壑归去来，公卿是何物。

4、秋夕听罗山人弹三峡流泉：

皤皤岷山老，抱琴鬓苍然。衫袖拂玉徽，为弹三峡泉。

此曲弹未半，高堂如空山。石林何惮镲，忽在窗户间。

绕指弄呜咽，青丝激潺湲。演漾怨楚云，虚徐韵秋烟。

疑兼阳台雨，似杂巫山猿。幽引鬼神听，净令耳目便。

楚客肠欲断，湘妃泪斑斑。谁裁青桐枝，縆以朱丝弦。

能含古人曲，递与今人传。知音难再逢，惜君方老年。

曲终月已落，惆怅东斋眠。

5、东归留题太常徐卿草堂在蜀：

不谢古名将，吾知徐太常。年才三十馀，勇冠西南方。

顷曾策匹马，独出持两枪。虏骑无数来，见君不敢当。

汉将小卫霍，蜀将凌关张。卿月益清澄，将星转光芒。

复居少城北，遥对岷山阳。车马日盈门，宾客常满堂。

曲池荫高树，小径穿丛篁。江鸟飞入帘，山云来到床。

题诗芭蕉滑，封酒棕花香。诸将射猎时，君在翰墨场。

圣主赏勋业，边城最辉光。与我情绸缪，相知久芬芳。

忽作万里别，东归三峡长。

6、赴犍为经龙阁道：

侧径转青壁，危梁透沧波。汗流出鸟道，胆碎窥龙涡。

骤雨暗谿口，归云网松萝。屡闻羌儿笛，厌听巴童歌。

江路险复永，梦魂愁更多。圣朝幸典郡，不敢嫌岷峨。

7、东归发犍为至泥溪舟中作：

前日解侯印，泛舟归山东。平旦发犍为，逍遥信回风。

七月江水大，沧波涨秋空。复有峨眉僧，诵经在舟中。

夜泊防虎豹，朝行逼鱼龙。一道鸣迅湍，两边走连峰。

猿拂岸花落，鸟啼檐树重。烟霭吴楚连，溯沿湖海通。

忆昨在西掖，复曾入南宫。日出朝圣人，端笏陪群公。

不意今弃置，何由豁心胸。吾当海上去，且学乘桴翁。

8、阻戎泸间群盗：

【戊申（768）岁，余罢官东归，属断江路，时淹泊戎州作。】

南州林莽深，亡命聚其间，杀人无昏晓，尸积聚江湾。

饿虎衔髑髅，饥乌啄心肝，腥囊滩草死，血流江水殷，

夜雨风萧萧，鬼哭连楚山。三江行人绝，万里无征船，

唯有白鸟飞，空见秋月圆。罢官自南蜀，假道来兹川，

瞻望阳台云，惆怅不敢前。帝乡北近日，泸口南连蛮，

何当遇长房，缩地到京关，愿得随琴高，骑鱼向云烟。

明主每忧人，节使恒在边，兵革方御寇，尔恶胡不悛，

吾窃悲尔徒，此生安得全？

9、岑参被罢官后，本想走长江水路经三峡回到荆州故乡，这是一条最便捷的通道，可是船行到今宜宾时，前方至泸州间即有盗贼拦江不敢冒险前行，只好按原路折返嘉州，走陆路按原入川的路线经成都，长安再回故乡。在嘉州到成都途中作了几首诗。

①、峨眉东脚临江听猿怀二室旧庐：

峨眉烟翠新，昨夜秋雨洗。分明峰头树，倒插秋江底。
久别二室间，图他五斗米。哀猿不可听，北客欲流涕。

②、过升仙桥：

长桥题柱去，犹是未达时。

及乘驷马车，却从桥上归。

名共东流水，滔滔无尽期。

③、过万里桥：

成都与维扬，相去万里地。

沧江东流疾，帆去如鸟翅。
楚客过此桥，东看尽垂泪。

注：“维”疑是“淮”之误。

④、岑参走陆路从嘉州到了成都，时间应是大历三年（768年）秋末冬初，便在客舍住下，再没有往北或往东走，之所以没有继续走，一是等待看看有没有再被录用的可能，二是没有了“五斗米”，他此时已陷入穷困潦倒的境地了。到了次年（大历四年公元769年）的秋天，他在客舍中写了一首“客舍悲秋有怀两省旧游呈幕中诸公”的诗：

三度为郎便白头，一从出守五经秋。

莫言圣主长不用，其那苍生应未休。

人间岁月如流水，客舍秋风今又起。

不知心事向谁论，江上蝉鸣空满耳。

⑤、到大历五年（公元770年）春，在成都客舍写了最后一首诗后便与世长辞永远回不到故乡了，这首诗是“西蜀旅舍春叹寄朝中故人呈狄评事”：

春与人相乖，柳青头转白。生平未得意，览镜私自惜。

四海犹未安，一身无所适。自从兵戈动，遂觉天地窄。

功业悲后时，光阴叹虚掷。却为文章累，幸有开济策。

何负当途人，无心矜窘厄。回瞻后来者，皆欲肆轥轹。

起草思南宫，寄言忆西掖。时危任舒卷，身退知损益。

穷巷草转深，闲门日将夕。桥西暮雨黑，篱外春江碧。

昨者初识君，相看俱是客。声华同道术，世异通往昔。

早须归天阶，不得安孔席。吾先税归鞅，旧国如咫尺。

五、读岑参回故乡的诗给我们增进的两点认识。

1、增进了荆州缑山是岑参第一故乡的认识。

岑参出来做官后首次回故乡是逆着出来的路线走的，前后整整用了一年时间。首站回到嵩山今颍阳镇的少室草堂，从起程到离开南下用了大约五个月的时间，南下回荆州缑山到开始返回京城，用了约七个月的时间。他在荆州停留相对较长，写的诗相对较多，流露的思想感情也较深。他的诗透露了不少地理信息，特别提到具有地理标识的潜江汉水边和古梁国京城——江陵（邺都），看到了“漳水还如旧日流”，现今江陵县城边仍有一条大水渠叫西干渠，是从漳河引水过来的，仍恒古流淌，没有变化。岑参在嘉州被罢官后，首选从长江水路回第一故乡——荆州，遗憾的是未能如愿。在西蜀他所写的诗中多次称自己为“楚客.”，因此荆州是岑参的第一故乡是无疑的。从岑参出生于开元三年（公元715年）这个时间来看，他是在荆州出生的。他的父亲据江西德安《长溪光裕堂岑氏宗谱》载是岑永灵，岑永灵因什么事来荆州？是为了避父难，其父就是岑羲，岑羲是唐朝宰相，因参与太平公主事件于睿宗延和元年（公元712年）被当局杀害，这样，岑参的身世就比较清楚了。

2、增进了对岑参做官前后思想变化的认识。

岑参在荆州缑山和嵩山少室隐居期间，主要是迷恋于山水渔樵并以此为乐，并渴望能有王孙那样的隐者与他交流，也受道教的影响，追求清净，在多年未能遇到王孙那样的隐者时，便给自己提出一个问题：诗究竟为谁而写？就觉得不能只自我欣赏，于是便产生了要外出做官的想法。做了官之后，便一心扑在官职上，他在回荆州途中作“送费子归武昌”的诗中说：“勿叹蹉跎白发新，应须守道勿羞贫。男儿何必恋妻子，莫向江村老却人。”他在出塞的诗中也说：“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可是当他在嘉州被罢官后，却一下子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对做官已感到极度的沮丧，感到做官这条路是走错了，最终造成了难以挽回的错误。在“郡斋闲坐”诗中说：“州县非宿心，云山欣满目”，自叹“佐郡竟何成，自悲徒碌碌。”在“下外江舟怀终南旧居”诗中说：“岩壑归去来，公卿是何物？”他对官场的是非颠倒更是深恶痛绝，在“峨眉东脚临江听猿怀二室旧庐”诗中揭露说：“分明峰头树，倒插秋江底。”他在生前最后的一首诗中对当局更是猛加挞伐，说：“何负当途人，无心矜窘厄。回瞻后来者，皆欲肆轥轹”，“早须归天阶，不得安孔席。”自感“穷巷草转深，闲门日将夕”“声华同道术，世异通往昔”。最后他知道在穷困中剩下的日子已不多了，便不忍地说：“吾先税归鞅，旧国如咫尺”。

岑参是我国古代更是我们岑氏的伟大诗人，对他的身世和思想我们很有进一步深入探究的必要。

2019年1月15日于南宁